第902章 爱情故事(上)
顾为经接过那顶王冠。
篝火边的所有嘉宾们都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自轮船驶离新加坡港之始,这个年轻人就一个人坐在一边。
刘子明把他介绍给嘉宾的时候,他也只是礼貌的点点头。
轻轻的笑一下。
说一声你好或者您好。
顾为经并不知道,他的这种内敛和不适应,落在了在场的很多客人眼中,变为了笼罩在他身上的清高气质。
又也许是傲慢。
艺术家是有资格清高的。对于年少时便富有盛名的艺术神童们来说,连本会将人远远的推开的傲慢,都会有条件的变得可爱了起来。
所谓的条件,便是他真的在闪闪发光。
顾为经又确实是在闪闪发光,几日以来,这麽多的聚光灯映在他的身上,就算是一块色泽黝黑的岩石,也要被映得亮堂了。
问题似乎也就出在这里——
几日以来。
这麽多的聚光灯映在他的身上。
就算是一块无聊无味无趣的色泽黝黑的岩石,也要被映得亮堂了。
那是聚光灯的光,而不是黝黑的岩石的光。
说顾为经是一块黝黑的岩石,难免稍显尖苛,在场的众客人中的有几位,上周《油画》杂志和他对谈的时候,就在歌剧厅的现场。
他们觉得顾为经还蛮有趣的。
但他是一盆清水。
把清水放在夜晚无遮挡的院子里,碰上天气好,明月高悬的时候。
人们会看见,铜盆子也装着一个月亮。
金黄饱满。
光彩流溢。
水波中被人打了一颗凝圆的蛋黄。
可是天气一阴,云彩一遮,盆子里的月亮就消失了,那就又变成了一抔清水。
顾为经不能错把卡洛尔的画,当成他自己的画,也不能错把《油画》杂志映在他身上的光,当成自己由内而外发出的光。
现在。
就变成了云彩遮住了真实的月亮,他又变成了一盆平淡的清水的时候。
有心人可一直观察着呢。
自从沙龙开始以来,顾为经和《油画》杂志的艺术总监两个人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沟通,连一个特别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伊莲娜小姐有一种特别的天赋,能给予所有人众生平等,一视同仁的疏离和冷淡。
而顾为经他自己,在不谈论卡洛尔的作品的时候,也就没有了让她网开一面的特权。
他一同被笼罩在这张疏离冷淡的大网之中。
「再给我们谈一谈那张女士的作品吧?」
有人在轻声叫着。
「伊莲娜小姐可以一起麽?」她转过头来望向不远处的女人,「继续那场访谈,我们还没有听过瘾呢。」
女人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象牙色的披肩带着夜晚里特殊的寒气。
那人嘴唇动了一下。
她惊觉对方绝不会是一个半推半就,就参与到某种众人的热闹活动里来的人。她敬畏这样的寒气,转而又闭上了嘴巴。
「给我们聊聊你在艺术中心一层里的那幅画吧?」
记者先生也开口了。
有几人同样见过了顾为经第二周多出来的那幅作品,印象派,在这个时代的双年展里显得有点老套。
老套但经典。
的确是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作。
刘子明看出了顾为经此前的失神,他意识到了顾为经有可能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
年轻人这幅模样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各种亲朋好友的聚会的时候,只要他在场,大家就总是想让他提笔「画」些什麽,好好的表演一番。真心或者假意,刘子明得到的永远都是夸奖。
讨好他。
讨好他的父亲,或者讨好他的老师。
刘子明却蛮讨厌这种被大家赶鸭子上架似的表演的,他不想当那种橱柜里,穿着华丽的丝锦衣服,被人们拿来展示博人一笑的偶人。
刘子明也讨厌成为那样的家长。
顾为经要是享受这样的场合,像伊莲娜小姐那样,能轻易的适应丶应付这里的一切,享受人们对于他的关注和追逐。
那多展现展现自己,是很好的事情。
如顾为经不能适应。
他不喜欢这样的关注。
刘子明虽心里遗憾,觉得还是算了。
所以。
他主动开口:「好了,好了,我替他喝一杯吧,你们就不要难为人家年轻人了。」
顾为经沉吟了片刻。
他注意到了刘先生眼神里闪过的遗憾,注意到了大家对他的迟疑,或好奇,或等待,或不耐的注视。
不同的神采环绕在篝火四周,随着眼帘的眨动。
犹如色彩斑斓的蝴蝶绕着光华旋转。
顾为经不是一个讲述幽默故事的能手,他没有三言两语,便让大家的情绪跟着自己的叙说跌宕起伏,最后哄堂大笑的本领。
他本来确实就想着喝一杯汽泡水了事。
不知怎得。
迟疑了片刻之后,年轻人忽然迈步,走进了蝴蝶围绕着的光华中央。
他从阴影走到篝火边,黑色的头发搭在眉间,整个人被光线照得轮廓分明。
「在新加坡的航班上,我在飞机上中途看了一部老电影。」
顾为经以这句话做为开头。
他一张嘴。
四周的嘈杂声倏的一下就归于寂静,所有飞舞的蝴蝶张开翅膀,悬停在火光和黑暗的交界处,凝固不动。
顾为经把手中的王冠戴到脑袋上。
「那是一部上世纪的胶片电影。」
「它名叫《爱情故事》。」
顾为经又想起了那部半个世纪以前的老掉渣的电影,在那天空无一人的公路上。
阿莱大叔在前方开着车。
蔻蔻小姐哼过它的同名主题曲,《爱情故事》。
「那是我第二次看这部电影,第一次看它,是在几周以前,就在我画《人间喧嚣》的时候,唐克斯先生同意把那幅画放在滨海艺术中心里展出——」
「拿了奥斯卡七项提名的那部麽?阿瑟·希勒导演的?」
台下有嘉宾询问道。
顾为经迟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