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连绵。
「我看了天气预报,据说今天晚上会有两个小时的雨,九点半左右开始下,那时比赛应该正跑到一半。」
「佩鲁贾·波罗」号货轮。
船龄十九年零六个月。
排水量63000吨。
它不算是穿行在繁忙的马六甲海峡中吨位最大的船,那些大型的货柜货轮或者运输液化天燃气的LNG货船,轻易动辄排水量10万吨以上。在运洋货运公司里,类似「佩鲁贾·波罗」号只能算是中等个头而已。
得益于现代造船工业的发展。
它其实已经比一百年前的那艘白星邮轮公司的珍宝,大西洋航线上的明珠,大名鼎鼎的「铁达尼号」吨位大了接近50%。
当它在航行在海天交接处的时候。
人们会觉得那只是一艘慢吞吞前进的船而已,可当它停泊在港口边,普通人站在下面的时候,会意识到,它简直大的就像是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城市。
一位本地的艺术记者昂着脖子,努力的看向上方的甲板。
随口说道。
「天空体育的评论预测大概会有一场精彩的比赛。不过,我倒不希望如此。法拉利双车头排发车。多少年了,上次这种场景还是00年初法拉利王朝的年代呢。我宁愿不要下雨。」
「头排发车,一二带回,安安稳稳绕着街道跑上52圈,就算场面无聊一些也无所谓。」
沙龙的风格完全由主人来掌控。
大家可以严肃的像是在听一场正式的交响乐表演,也可以轻松的像是一场闲暇时间用来寻欢作乐的派对。
作为提振文化经济以及城市形象,几乎同时举办的两张旅游名片。
今天的来宾多和狮城艺术双年展相关,社交沙龙的正式主题却被定成了观看「一级方程式的新加坡大奖赛」,明显就是此间的主人不希望聚会的氛围太过严肃化。
这是放松聊天的场所。
而非奋力工作的场所。
也许用不上寻欢作乐那麽具有浮华气质的修饰词,主办方却希望来宾不要太绷着,都能够在这里度过一个相对轻松的夜晚。
「我同意。」
沙龙的主人看上去和这位文化记者很是相熟。
他伸出手拍拍对方的胳膊。
「哦,您也是铁佛寺(注)麽?」记者笑呵呵的问道,「我还以为您会支持梅赛德斯呢。你和刘易斯关系不错不是麽,听说这位世界冠军在创建自己的个人服装品牌的时候,还联系过您?」
(注:Tofosi,义大利语里对法拉利车队和尤文图斯足球队的粉丝的称呼。)
「我指的是希望不要下雨。」
刘子明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我可为了布置露天甲板,专门请了派对公司,花费了很多的心思。」
男人看向对方的眼神。
笑了笑。
「派对公司什麽的都是小钱,但下次,我可找不到这麽大的船了,这样的货轮出一次海,纵然只是空载,燃料钱可都要比派对钱贵的多。」
「而且嘉宾也很有意思,您应该能写出一篇蛮好的文章的。我真的为这场沙龙,费了不少心思。」
「你说的是顾?」
记者问道。
他抿了抿嘴唇。
「你之前向我提到过他。拜托,这位令人羡慕的老兄,哪里会缺一篇非常优秀的好文章啊。你知道昨天的《纽约时报》都报导了这件事麽?尽管只是第三版,但……那可是《纽约时报》啊。」
「相信我。每支车队每年花个几亿美元跑比赛,狮城烧了上亿刀办夜晚的街道赛,小山一样的银子花了出去。但今天晚上,第一个冲过终点线迎接方格旗无论是法拉利还是梅赛德斯,他们都未必能登上《纽约时报》的第三版呢。」
「还有《油画》杂志,它们不是要为这件事出上一期特刊麽,就在这几天。」
记者先生看上去分外的感慨。
「道理是如此。问题是,大家关注的全都是伊莲娜家族的画,而非他的画。」
刘子明的声音低沉又条理清晰。
「顾为经是一个艺术家。」
「很优秀的那种。」
「我同意这一点。」记者说道。
「那你同不同意,被人关注对艺术家来说,或许是值得欣喜的事情。不过,一个艺术家所拥有的应该不止于此。一位优秀的画家的野心,也不会只是会希望因为——『发现了别人的画』而被记住那麽简单。」
「媒体应该去发现顾为经他自己的画。他以双年展的参展画家的身份来到新加坡。所有新闻都在关注着他所找到的作品,关注着他和伊莲娜总监所在歌剧厅里谈论的作品。而他自己的作品,却也就同样摆在滨海艺术中心的展馆之中,显得有些……无人问津。」
「那并不是一幅差的作品。」刘子明说道。
「当然,我同意。」
记者附和的笑笑。
「不,我的意思是说,那张画,你看过对吧,我不是在说它不坏,也是在说,它不比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要画的差。」
「顾为经画的,并不比那位卡洛尔或者说K.女士画得差。」
「如今媒体上长篇累牍的都是对于《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关注,与之相比,顾为经自己的作品甚至称得上是无人问津。而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那都已经是一个古人的画了!」
刘子明此刻的口吻,分明便是在抱怨了。
「要我说,很多人在这两者之间,有些本末倒置的。顾为经,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一个艺术家,而不是那些搞名人画的。」
「名人画有名人画的优点,可我坚持认为,最为纯粹的画家还是最应该因为自己的作品本身而被人关注!」
记者张开了嘴。
最终又只是苦笑了两下。
刘先生这话讲得站着说话不腰疼,立场倾向性实在是不要太明显。
多少人想画名人画还没有那机会呢。
再说。
一张仅仅是画的优秀的作品,完全是无法和这种早期印象派画家,也许见证了西方油画艺术史上最重要的画派的诞生的作品相互比较的。
顾为经也远远没有资格和K.女士这样整个《油画》杂志都因为她而诞生的画家,相提并论。
这就好比。
如今的画家画张肌肉解剖图,嚷嚷着自己画的比达·文西还准,为啥别人能卖一个亿,他不行。
这实在是关公战秦琼式的比较方式。
刻薄一点的说。
要不是因为卡拉,要不是因为伊莲娜家族,顾为经哪里有资格获得那麽多的关注,那里有资格登上纽约时报的报纸版面呢?
刘先生当然不是不明白这麽简单的道理。
记者其实也听明白了对方是什麽意思。
他只是无奈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