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4章 顾为经的困难
「总不是一件坏事,让更多不知道他的观众,知道了他。让原本只是匆匆一瞥的评委和嘉宾们,牢牢的记住了他的名字。」
穿着白衬衫的记者笑笑。
「他的作品,他的画,两个身份是在互相成就的。」
「那我更希望他是以一位优秀画家的身份,被人们牢牢记住的。」刘子明也笑笑,「无意冒犯,但我说实话,我不是说两者身份有高有低,可……一位好的画家,他随便说些什麽,都能成为深刻的行业见解。」
「而一位优秀的评论家——他们也许能转型去做策展人,乃至艺术风尚的倡导者。」
「但他们转型去画画,相比前者,恐怕要面对更大的困难。」
「他们是伯乐。伯乐忙着去发现千里马就够了。自己真哒哒哒的在赛马场跑起来,却未必能跑多快呐。那可不是光动动嘴皮子就行的事情。」
记者站在原地。
眨巴眨巴着眼睛。
咦?
这语气听上去带着刺。
这话说的大概约莫应该,不是在揶揄那位《油画》杂志的伊莲娜总编吧。
不会吧,不会吧。
他总觉得,刘子明的语气里,有那麽几分对于安娜·伊莲娜的阴阳怪气。
早在访谈结束的当天,消息灵通的人就得知,《油画》杂志会抓紧时间马上以这个内容,出一篇特刊出来。
《油画》很少会出特刊。每一次都是有全行业瞩目的大消息,或者有鼎鼎大名的艺术家巨擘离世,才会临时出一期怀念性质的回顾杂志。
比如。
五十年代,杂志社就因为杰克逊·波洛克的猝然离世,出了一期专门的纪念刊物,全刊总计44页,映照这位让美国艺术行业脱离欧洲审美标准的艺术家短暂而又辉煌的44年的人生。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它们一定会出的。
实在没有什麽值得惊讶的地方。
这件事的意义之于《油画》,丝毫不亚于之前的「缪斯计划」。
为了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杂志社派到新加坡的报导团队,哪怕是全员加班加到心脏病发作,也会叼着硝酸甘油,在打字机前做出一期内容丰沛的杂志出来。布朗爵士那边就算脑子抽掉了,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以理事长的身份给安娜下绊子。
封面内容自不必说。
肯定是《雷雨天的老教堂》。
据说。
安娜·伊莲娜会亲自负责那场访谈,「雷雨天的老教堂」丶「失意者的基金会」以及与女画家卡洛尔相关的文字撰写。
不光如此。
一「画」得道。
鸡犬升天。
做为论文的两位撰写人,酒井胜子以及顾为经,两位年轻得发指的画家,也得到了这份鸿运的关照,各自能在本期的杂志里获得一篇属于自己的栏目专访。
这实在是太让人心生嫉妒了。
画家能登上《油画》杂志的第三版,比登上《纽约时报》第三版还意义重大。
一来。
他们各自都拥有整整一个独立的版面。
二来。
《纽约时报》是着名的报业巨头不假,报业集团的总市值要比《油画》杂志贵上不少。
然则。
术业有专攻。
报业巨头有很多,《纽约时报》不是唯一的。
它难以称得上是美国的新闻老大,它叫纽约时报,但它甚至都难以称得上是纽约本地新闻行业唯一的老大。
《油画》杂志社却是唯一的。
它叫「油画」,人家真的就是所有与「油画」相关的艺术行业里的至尊,不光是「油画」,还有水粉,水彩,版画……
它是货真价实整个欧洲艺术评论行业的第一名,并能把第二名远远的抛开。
艺术家能登上《油画》杂志的意义,可能比不上文学家拿个诺贝尔文学奖或者龚古尔奖,但最起码能相当于文学家得到了一篇《巴黎评论》的专访,相当于获得了某种顶级创作者的光环认证。
《巴黎评论》为三十四位诺奖得主出过专访,就算没得奖的那些,村上春树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每个人也都是文坛大佬。
《油画》杂志则为二十世纪以来,几乎所有在欧洲备受认可的艺术家出过单人的专访。将五十年代以后的很多重要奖项的多数获奖者都囊括在内。
而从今以后。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员了,可能也是这些金光闪闪的名字之中,最为年轻的两个人。
实在是让人羡慕他们的好运啊。
这场双年展里的很多评委,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这项访谈工作本来是由副主编纽兹兰先生负责的,就在大家以为又是一场艺术行业里的佳话即将诞生的时候,少数业内消息比较灵通的人前不久得到了消息。
就在本周一的时候。
伊莲娜小姐的私人秘书打给了纽兹兰一个电话,叫停了对于顾为经的访谈。
艺术总监女士决定取消了原定发表在《油画》杂志特刊之上的评论栏目。
碰巧。
记者先生便是这样消息灵通的人士。
「名人画有优点,亦是负担。社会往往期待着专业的画家有一种不染尘埃式的执着。人们会担心画家的『艺术性』会被『名气』所消耗。会担心他在其他方面获得了这麽大的关注,获得了这麽大的成功,也付出了那麽大的精力,所以……他就不是一个好的专职画家了。」
刘子明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真是一场悖论。」
「有些时候,即使是自认代表着艺术权威的评论家们,也不能逃离这场悖论之外,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质疑。连那些本最有资格无视这些束缚的人,依旧被笼罩在束缚之中,这真是分外令人伤心的事情。」
「有些时候,世人的议论,比金钱的束缚更难挣脱。我真觉得,就算是最公正的艺术评论家们,也很难不带任何偏见的看待一个人,看待一幅作品。」
「什麽是偏见呢?」
记者轻声反问道。
他很有哲人气质的说道,「所有的主观情感,你都可以说它源于一种偏见,不是麽?」
他和刘子明做着快速的对答。
好似是两位棋道高手,在海边的棋盘上下着快棋,在潮声之中你来我往,互相提子落子,黑白交锋。
记者一边对话,一边在心中暗暗的腹诽。
真的吧。
真的吧。
这位刘先生肯定也是消息灵通的人,他果然是因为《油画》杂志决定取消掉了对顾为经的专访,因此才心生不满的吧。